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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身份那种东西, 全是枷锁和牢房。如果我还需要一个枷锁的话,……, 对,我心甘情愿。我曾以为征服者必定是带着镣铐来的,浑然不知还有另外的关系存在。

    ——司芃日记

    这个刘星梅是典型的底层人口,因父母还要生育二胎, 自小送给姑姑抚养。又因为抚养费的问题, 姑姑和爸爸吵翻了, 一直不往来。后来黑市落户政策放松, 街道办帮忙办了户籍,可以去念书。但因为监护人和抚养人都不肯配合,刘星梅一直没去办过身份证, 拿假证用着。她做那一行, 也不习惯用真的。

    直到十七岁遇到龙哥, 被他包养, 才正式去办身份证。想隐瞒掉以前的经历,自然也改了名。

    “她以往的身份被揭穿, 既不惊讶也不辩驳。彦齐给她的项链, 少说也要几十万, 我都允许她带走了, 她没要。给她一百万的支票,眼里一点惊喜都没有。妓/女要是不贪财, 可以做点别的啊。她的打扮还是气质, 别说风尘味, 连点女人味都没有。你要说她跟过陈龙,我还信,做小姐,不可能。”

    一进客厅,卢思薇看到钢琴架上立着的五线谱,就觉得不对劲。所以刚才骂人时,不说人沦落风尘,只说人不三不四。

    多年经验使她有了良好习惯,哪怕是训人,说出来的话也必须有理有据,让人无从反驳。

    “好的。卢主席,我一定会再查。”张秘马上表态。

    “她的朋友呢?”

    “她的交际圈很窄,陈龙出事后,只和咖啡店里那几个同事交往,还有就是健身房里那几个学员教练。”

    “去找健身房的老板,不用聘她了。再盯好和她关系不错的那几个,彦齐可能会去找他们。”

    司芃拎着行李到了公交车站,在一堆等车的人当中茫然失措得像是个外星生物。

    定安村要拆迁,蔡昆搬去灵芝区另一个老旧小区——永安花园。今天她没有力气去找落脚的地方,只想先去他那里住一晚。

    半个小时后,来到蔡昆的宿舍楼下。没有门禁卡,等了十分钟,跟人屁股后面进了楼。

    敲203室的铁门,没有人回应。司芃把行李箱立好,靠着门坐地上。此时已到六点,楼梯上上下下的人都多,看到一个高挑女子坐在那里,免不了打量几眼。

    司芃把帽子摘下,遮在脸上。没过几分钟,帽子就被打掉。她猛地起身,拿起一边的行李包朝人扫去,那个男人被扫到,楼梯上站不稳,往后趔趄,连下好几级台阶。

    男人想冲上来还手,司芃居高临下就是一脚,再把他踢下去。“老娘是位置没坐好,还是帽子碍你眼了?”

    一看司芃阴霾着的脸,就不是好欺负的那类女人。再一看她行李箱摆放的位置,203住的是两个健身房的彪形大汉。惹不起。这男人骂骂咧咧地下去。

    司芃继续靠坐在那里等蔡昆。直到深夜,蔡昆和同事带了夜宵回来。楼道里的灯光昏暗,他看到只穿短袖的司芃蜷缩着身体,靠在他家的房门上,帽子盖着半张脸。

    他呆在那里,仿佛看见五岁的自己,意识到爸妈不会再回来后,这个世界只剩孤零零的自己。没有人比他更懂被抛弃的滋味。

    同事惊诧:“这不是司芃吗?怎么来我们宿舍了。”

    蔡昆瞪他一眼:“别说话。”他把行李箱轻轻拿开,双手去抱司芃。

    司芃一惊。他把她扛在肩上,轻声说:“没事,是我。”

    蔡昆租住的只是这套小两居其中的一间卧房。他把司芃轻轻放到床上,盖过被子,说:“你睡吧。”转身要走,司芃拉住他胳膊:“有吃的东西没有,我饿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买了夜宵回来,你要不要一起吃?”

    司芃点头,起了床。这卧房没有窗,一个人的静夜与黑暗,也会让她害怕。她好想凌彦齐,想把她的眼泪与心酸都付诸在他的胸膛。

    小茶几上摆的都是烤串。司芃席地而坐,拿过一根牛肉串,放到嘴边时,想起有人不厌其烦地说,你的胃不好,就不要老吃那些刺激性的食物。她扔下牛肉串,问对面靠着沙发坐下的蔡昆:“你家里有面,或是云吞、饺子没有?”

    蔡昆有点纳闷,和司芃在一起的这几年,她没少吃烤串。才跟凌彦齐半年,即刻就改掉这种烟火缭绕的饮食方式?

    “我衣服穿少了,肚子有点冷,怕吃了这个更难受。”

    蔡昆室友已换衣服出来,他也在健身房里上班,大名不记得,花名是小米。那儿所有的健身小哥,都知道司芃是凌彦齐的女人。以这样拎着箱包的方式来找蔡昆,五个脚趾头都能猜到出了什么事。

    小米递过一个充电式暖宝宝:“先充五分钟电,然后扒掉电源就能用了。”

    蔡昆从冰箱角落的架子上找到几包方便面,可这宿舍连热水都没有,得现烧。小米拿过蔡昆手上的面,低声说:“我来吧,你去陪陪她。”

    仍是被司芃听到了,朝那个向小厨房走去的伟岸背影说:“多谢。”

    打心眼里,她喜欢和蔡昆、小米这样的人做朋友。受过苦,知道人生的不易,会扎实地过好每一天。更难得的是,因为受过苦,更能理解别人的苦。虽然无权无势,无财无产,社会对他们的剥夺大过赠与,可他们的善意,总是在司芃最落魄时,滋养过她。

    她想起那会,阿婆病到必须去医院接受临终治疗。她去菜市场买鱼头。经常卖鱼给她阿婆的大婶问她:“婆婆呢?”

    “去医院了。”

    “买鱼头,煲什么汤啊。”

    “天麻炖鱼头,她头疼。几多钱?”

    “不用啦,好好陪你家婆婆。”

    卖鱼大婶的白话说得并不地道。她利落地把鱼头斩好洗净,装进塑料袋,递给司芃。

    那只手背上满是鱼鳞和着血腥,五个指头全用胶布贴了起,肥胖而苍老,是她见过的最辛酸的手。

    司芃低头接过。大婶看她电动车的篮子里还有其他菜,笑着和埋头杀鱼的丈夫说一声:“还是生女娃娃好,你看她好乖啊,都知道照顾婆婆了。”

    后来司芃在菜市场再没见过她。听旁边的摊主说,她出来卖了十几年鱼,儿子一直放在老家养,也不会念书,长大后便在社会上混。和人打架,被人砍断一只手。他们不再做生意,回去陪儿子了。可她一直记得,她说这个女娃娃乖时那种心酸的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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